长风无声

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。

【逸真】长梦非梦(一发完)

声明:同设系列后续(一),生子向,前情戳头像

妖艳贱货一点也不妖艳,而且全程在哭,别问我为什么写这个,大约“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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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歌七岁那年夏日,宫里添了位皇子,一时间前朝后宫都热闹得很,偏生风天逸对他的生母只字未提。

 

小殿下名风晏,表字斯年。

 

亿万斯年,受天之祜,寓意国祚绵长,万世流传。

 

如此的名与字,教有心人听了,怎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野望?

 

小公主疑惑地问照顾她的嬷嬷,弟弟和我一样是树上长出来的么?如若不是,那他的母亲呢,不要他了吗?嬷嬷和宫娥们吓得惊惶失色,怎敢答话,连连跪下求她别再多问权当饶过她们。

 

但她终究只是个孩子,好奇心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。她没再问下仆侍女,反倒问到了风天逸跟前。

 

风天逸瞧了她许久,才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:“别问了,去看弟弟吧。”

 

“哦。”她素来最听她父皇的话,乖乖点头应了,开心地踩着漂亮的新绣鞋跑去和弟弟玩儿,丝毫没察觉在她转身跑开后,羽皇陛下眼中再无掩饰的山雨欲来。

 

晚间小公主宿在父亲的宫殿里,无忧无虑做着美梦。夏日燥热难眠的夜晚不过刚刚开始,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她一句无心之言流尽鲜血。她父皇亲自为她打扇,好让她在酷暑的夜里睡得安稳。

 

那只指节修长分明的手,能执了朱笔杀伐决断挥墨山河,却也可举重若轻地为一个小女孩摇扇。

 

天亮了,清凉舒爽的晨风吹散弥漫在空中的浓郁血腥气。

 

又是阳光明媚多情的新一日。

 

小公主回到自己的寝宫,面对一群向她行礼的陌生面孔,一个也认不出。她愣愣地站在那里,听他们唤她作皇储。外面日头正烈,照进室内来,将她的孤影拉得老长。她心里害怕,想找回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嬷嬷。

 

但她终是讷讷闭了嘴,不肯轻易再多说一句。

 

风天逸待她温柔耐心一如往常,她却隐约感觉有些事已经不同了,却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同。

 

她迟疑地将这想法告诉父亲,他只说:“你长大了,舜华。”他扯动唇角,但没有笑起来,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弧度苦涩莫名,像是在笑,像是在哭,像是什么都没有。

 

不知怎的,那些问题又涌上她心头。

 

是夜里萦绕梦中的冤魂厉鬼,是生平挥之不去的附骨之疽。

 

她根本不及细想,便已脱口而出:“弟弟也是树上长出来的吗?如若不是,那他的母亲呢?”

 

风天逸手下一顿,笔尖朱砂在纸上晕开如滚烫热血。他搁下笔,丢开了那本奏折,慢条斯理地换了本细看。他不言语,小公主便闹了脾气,胡乱掀翻了案上所有东西,纸笔散落一地,笔洗摔碎成数片,清水沉默地蔓延开来,湿了她曳地的裙摆。

 

风天逸站了起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胡闹。

 

小公主后怕地退了两步,这才想起父皇也是会生气的。他从没对她发过火,但他也是会生气的。天子之怒,雷霆万钧。

 

“风歌。”他很少叫她的名字,“你从小就很聪明。”

 

“你最聪明的就是从不多问。”

 

“没有人是从树上长出来的。”风歌昂着下巴,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,眼泪在女孩儿的眼眶里打着转,恐惧又不服软的模样熟悉得令风天逸恍惚,“你总骗我。我不是傻子。”

 

“······你不是吗?”

 

风天逸轻笑着,怒意染上他凌厉眉眼:“你不是吗!”

 

“我不是!”小公主高喊道,“我是有母亲的!谁都有母亲,我也有!你别再骗我了!”

 

下一刻,暗红长鞭破空呼啸而来,残影将将扫过女孩儿面颊。她吓呆了,躲不开,死死闭上眼睛,索性听天由命。一声巨响,石破天惊仿佛劈山开道,飞溅的木片划破了女孩眼角,血珠很快冒出顺着眼梢一道道流下来。

 

她睁开眼,身前桌案被那一鞭子甩得四分五裂。

 

手摸到脸上,是温热粘腻的血。

 

风天逸丢开手里长鞭,冷笑道:“月云奇的谎你倒是敢算在我头上,不信就自己去找啊。天涯海角随你去,我给你自由。”

 

小公主被这滔天的怒火烧得体无完肤,竟痛得忘了哭。

 

眼泪在熊熊燃烧的火里,蒸干了。

 

眼泪在熊熊燃烧的火里,更汹涌。

 

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,他伸手一指门外:“滚出去。”她没有动,风天逸随手抄起一个花瓶砸在她脚边:

 

“滚出去!”

 

小公主吓得惊声尖叫,抱头缩在地上。

 

好半天,她才小心地抬头,慢慢地站直身子,避开地上的破碎瓷片上前两步,抿抿嘴怯怯道:“父皇,别哭。”

 

风天逸哭了。

 

泪珠从坚不可摧的父亲的眼眸里坠落下来,打在年幼孩子稚嫩脆弱的心上。

 

“父皇别哭,是舜华错了。”风歌踩着裙裾边角跌跌撞撞地走向他。

 

风天逸跌坐在台阶上的一片废墟里,看上去颓然又孤独,茫然得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林间迷了路。即便华衫美服,尊贵威严,又怎掩彻骨的落寞与削瘦?

 

“父皇别哭。”小公主扑过来,手忙脚乱地抹着父亲脸上越流越多的泪水,不住说着,“父皇别哭,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了。我再也不问了,父皇······”

 

风天逸挥开她的手,抱住了自己,将脸埋在双臂之间,垂落肩头的青丝隐约可见丝缕白发。

 

他还不到三十岁。

 

风歌跟着哭了起来,她倚靠在父亲脚边,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,是一只受伤嗷叫的哀哀小兽,口中声声道着知错。

 

风天逸终是不忍,揽过女儿拥在怀里,紧密桎梏如窒息而死,如血肉交融,如悔不当初。风歌靠在父亲胸前,听着胸腔里那强而有力的一记记心跳下的凄厉哀号,难以自持地放声痛哭。

 

“你们都想离开我······”风天逸低声道,“随便去哪里,就是不想看见我。你们都要走······”

 

“我不走,我不走!”她拼命摇着头,“我哪儿都不去。我永远不再问了,父皇你别伤心。都是我的错,你别不要我。”

 

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天家父女,除了彼此,一无所有,天下之大,无处容身。

 

天生高贵,可悲可笑。

 

从此之后,风歌果真再不提及此事,她变得听话懂事许多,平常也不再缠着雨瞳木月云奇玩闹。她安安静静地陪在父亲身边,看他处理政务,练武读书,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。

 

没过两天,风天逸便察觉出她的反常。

 

还未开口相询,她就一言不发地摇摇头,转而去了幼弟的宫殿,同他玩耍。

 

她枯坐在婴孩的摇篮边,眼神空洞看似懵懵懂懂,又似乎心事重重。殿中女官体贴拿了点心过来,她也兴致缺缺一块不碰。

 

她常对着一无所知的婴孩说话,自言自语;但凡有旁人在场,便双唇紧闭更胜一只死蚌。

 

无人懂她小小年纪秀美容颜上为何已有了欲言又止神色。

 

雨瞳木每每带了新奇物件儿给她玩,也不过只得她昙花一现的浅淡笑意。月云奇念书给她听,以往她是最喜欢月大人讲经的,如今却听不进只言片语了。

 

自小体弱多病的小公主,不知为何日渐消瘦,性情大变不复往日开朗灵动。

 

忧愁很快击败了她。

 

她生了病,高热不退,烧得神志不清,没日没夜做着光怪陆离的噩梦。不断流淌的眼泪打湿了枕头,几乎哭瞎了那双漂亮眸子。

 

风天逸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,听她挣扎在梦里哭喊。

 

多少名医来看过皆束手无策,他们皆道她胸中有郁结,是心病,医不了,除非找到症结所在。

 

一位生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公主,现今更是立为皇储尊贵无二,何来心病?又谈何寻得症结所在?当世几多妙手名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面面相觑,不知何解;开了许多退烧败火的方子,没一个起效的。

 

诊脉开方的手若是被挑断了经脉,就一无是处了。

 

短短时日,世上又多出不少从云端摔进泥里的废人。名医若是治不好人,又何必留着这只手苟活于世呢?羽皇如是说,连多看一眼都不肯施舍。

 

“医者之手,犹如文人之笔,剑客之剑,舞者之腿······你们风家人素来喜爱暴殄天物。”

 

第十五日,北宫摘星楼终于开了门。

 

“我来看公主。”羽还真说。

 

“何不等人死了再来?”风天逸嘲讽道。他握紧了拳头,生怕对方听出他话语里的恐惧与软弱。他装得很好,也贯是能忍的人,唯一的破绽——但凡哭过,说话总会带些鼻音。

 

但一个瞎子的听力怎么会糟糕呢?

 

羽还真没有戳穿他,淡淡道:“你不愿意,我可以回去。”

 

良久,风天逸长长叹了口气:“······等她·····你就走吧。”

 

闻言,羽还真微微扬唇,缓缓展露一抹久违的温柔笑意。他略弯下腰去,恭恭敬敬行了个点额礼:“多谢陛下。”

 

这是场迟到太久的允诺。

 

情之一字,肝肠寸断;百转千回,黯然销魂。他们终究放过了彼此。

 

风天逸没有看他,径自离去,羽还真提衣抬步,往殿内行去。日头在西边落下,晚风正好,二人擦身而过,风吹起夏日薄衫,卷在一处,缠绵眷恋。

 

“浮玉岭断崖的雪,很好看。”

 

风天逸停下了步子,背对着羽还真说道。

 

羽还真脚下一顿,头也不回,只轻声道:“等公主好起来,日后陛下可以带着她去赏雪。”

 

断崖落雪,到头来,不过空许约。

 

风歌大梦一场,终于痊愈。某日清晨,阳光穿过镂空雕花的木窗落在她床头,她就忽然醒了。她父皇原是靠在床边打盹儿的,一丁点儿动静便弄醒了他。他憔悴太多,熬红了眼,担心得说不出话来,一出声只觉沙哑破碎。

 

“······你终于醒了。”

 

“父皇。”小公主蓦地扑进他怀里,半晌才闷闷地说,“我梦见有人来看过我。”

 

风天逸轻轻拍着她的背,似安抚,似鼓励,似不加制止,似禁忌不再,应道:“嗯。”

 

那个人有一双冰凉的手,细细抚过她的面容,描摹她的眉,她的眼,她的耳朵鼻子,她的嘴唇下巴。然后,才柔声道:“原来你生得这般模样。”她的手被人握住了,珍而重之地握在掌心。

 

“快些好起来吧,别任性了,你父皇·····你父亲快担心疯了。”

 

“醒过来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
 

“公主······舜华······”

 

她做了很久很久的梦,分不清什么是过去,什么是未来。她梦见了她母亲;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,柔软的发梢垂着拂过她的鼻尖,是丝丝缕缕的木樨香味,淡雅、宁静而隽永。她知道梦总归是假的,她没有母亲,过去没有,将来也不会有。

 

她不能多问,但舍不得这梦,它这样美,这样缱绻温情,这样虚假又动人。

 

她曾有如此美梦。

 

“父皇。”她心底漫上古怪的伤感与委屈,“父皇。”

 

她低低唤着,似抓住了水中最后一根浮木。

 

“父皇······”

 


—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


挣扎了很久,给文起了个这么白马非马式的标题,算不算陷入了诡辩论的漩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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